這是一篇很唯美、很抒情的文。然而，看的時候我幾乎感到窒息，心上沈甸甸地壓著什麼，彷彿是Randy沈默終年的情感、又彷彿是無處不在的寂寞。在那些唯美的文句、意識流似的表現手法之下，總飄散著澈底而茫然的孤獨，無論文中描述的是怎樣歡樂的景點，隱約的悲傷都如同霧氣般縈繞不去。
看完這篇文後的那幾天，文中散落的片段時不時便閃過我的腦海，在我心中激起一種壓抑的鈍痛。我想作者筆下的Randy和我自己在某方面是相近的，我總是懷念過去、總是幻想時間能停留在某些美好的片段，我曾經暗戀過某個人，最後也沒有結果。我能夠理解作者想要表達的那種情感----求之而不可得、既遠且近。Randy對自己是坦白的，他從未否定自己的情感，只是將它深深隱藏。然而還是有微弱的期望---儘管十分微渺，但在他和Gale接吻之前，期望都仍然存在。那個純潔而不帶情慾的吻，粉碎了一切。那時他唯一一次的崩潰---顫抖的雙手、解不開的鈕扣---幾乎要撕裂我的心。對這之後的Randy而言，微笑成為他唯一的表情。
我曾經質疑過，為什麼Randy連嘗試都不敢，為何選擇沈默終年？這有些太過刻意，讓人感覺像是為了營造氣氛而作的安排。但我後來仔細想想，雖然人們都說旁觀者清，Randy身為唯一沈淪的人，卻是不可思議的清醒。即便他們接吻了，Gale仍然那樣坦然，他根本沒有設想過一絲一毫在一起的可能性，即使他知道Randy是gay，也從不認為Randy對他有特殊的感情。那樣的坦然比尷尬迴避更令人難堪，儘管那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好的結果，卻也代表Randy根本無法動搖Gale，他只能是Gale最好的朋友⋯Randy其實是十分理智的，儘管無法控制情感的走向，他從一開始就認清了這個事實，並在與Gale一次又一次的交匯中，反覆提醒自己不要越界。他不願意失去純真的友情，於是選擇沈默。
那樣的描寫十分真實，當對方大方的說一些肉麻的話時，自己卻不敢開口，怕洩漏隱藏多年的深情；儘量逼迫自己遠離對方，卻又不自覺的靠上前去；儘管各自有了交往對象，他仍然時常想起對方；他記得相處的一切細節，從開始，到結束---壓抑的文字中飽含苦楚，令我難受的是，Randy之所以那樣懷念他們一起拍影集的時光，不只是因為那時他能夠每天見到Gale、伸手就能觸碰他，也因為那時他還太年輕、還不明白自己的心⋯他懷念那時單純的、還不識傷悲的自己。太過清醒的愛情總令人備受折磨。不知為何我想起一句話：「情深不壽」意思是用情不宜太深，否則不易長久。可是對Randy而言，這樣的情感卻持續了半輩子，直至他垂垂老矣、行將就木。他將自己的靈魂裂為兩半，一半如常運轉，另一半用來幻想、用來思念⋯被剝離的那半塊靈魂注定飄飄盪盪、孤老終年。
Randy的哥哥所說的話令我印象深刻。他說：「儘管喜歡對方、儘管行為是出於善意，你也無法預知自己的行為會對對方造成什麼影響。別讓你的情感攪亂他人的生活步調，更重要的是，也別讓自己的生活被搞得一團糟。」這種想法或許對一般人而言有些莫名其妙，畢竟我們都不能想像告白會讓對方的生活產生什麼翻天覆地的影響，除非是Randy哥哥那種特例⋯但對同性戀而言，這卻是一記重擊---若是貿然向直男/女告白了，要不就是被拒絕、要不就是對方被掰彎。那自己這樣的作法算不算影響別人的人生？我覺得這有點像是庸人自擾，純粹的異性戀沒那麼容易掰彎，若是那麼容易就接受告白，那對方大概本來就有彎的潛能。但很明顯的，Randy在乎這件事。所以他沈默。
文末Gale終於發現Randy的深情，但在試探未果之後，他也選擇了維持平衡、不去戳破。於是造就了這樣壓抑的故事---我甚至覺得這不算故事，比較像手札、或者無聲的紀錄片，通篇色調都是蒼白的，給人一種無力感。但是那種感覺十分真實，我幾乎要以為，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，真的有Randy、Gale與他們的「記憶之家」。
作者的文筆很美，角色塑造十分成功，感情的描寫也非常細膩。我更喜歡的是文中暗藏的隱喻：香菸、沙漏、破碎的玻璃塔，還有《一封陌生女子的來信》。這本書在文中的象徵是很明瞭的---一段沈默終年的情感，至死方休。雖然看得出來，相較於Tangstory 後期的作品，《Silent All These Years》用字遣詞略顯生澀、行文也不那麼圓滑流暢，而且太過用力---雕鑿太多，像從頭到尾都繃緊的弦，有點令人喘不過氣；意味深長的話語過多，長時間閱讀下來讓人疲憊；情節過於平淡，起伏過少，或許會令人感到無趣。但這在耽美文氾濫的時代仍然是不可多得的清流，算是文藝風格的清新小品，值得細細品嚐。
推薦指數：💙💙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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