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位長期旅居印度的學者所寫的書。書裡詳盡客觀地剖析人體各部位的商業交易,並以部位區分成幾個章節,分別是人骨、腎臟、人血、小孩、卵子、代理孕母和頭髮。
作者採訪了很多人,包括掮客、醫生、官員、警察等等,並記錄他所看到的情況。
人骨商人透過盜墓取得腐屍,再經過一連串的處理,最後高價賣給全世界各大醫學院。
器官掮客針對窮人難民剝削,以幾近詐騙的極低金額買下他們的腎臟,再經過層層關卡,最終器官會賣出極高的價錢。
人血販子則是把人監禁在地下室定期抽血,直到對方因貧血而死,這些被綁架的人被稱為「血牛」,而這種非法的經營方式就如同畜牧業,被稱作「人血農場」。
生育診所用極低的價格向女人購買卵子,而女人卻必須忍受極大的痛苦和生命風險。有些診所還會將代理孕母集中管理,在孕期不允許他們離開診所環境極差的宿舍。
孤兒院和社福中心會綁架孩童賣到海外,美其名曰領養,而那些西方世界的養父母完全不知情,還以為自己在做善事⋯
書的內容很令人震驚,有些駭人聽聞的黑市內幕其實很常聽說,但我總以為那只是都市傳說或電影小說才會有的情節,直到證據和照片直接擺在眼前。
看到一半就已經開始質疑自己以前深信不疑的事情了。
現在大家已經漸漸熟知「器官捐贈」這個詞彙,但是很少有人會去思考器官交易的流程或背後所代表的意義。
在我當器捐協會志工的期間,我也從來沒仔細思考過器捐代表什麼?我們使用的器官是不是都來自合法途徑?人體的各部位能不能視為商品、零件?這背後有怎樣的道德議題?
我只單純覺得這就是做好事,殊不知我們大力鼓吹器官捐贈的高尚時,有一群人正因此而被剝削。
在看這本書之前我從未想過,大部分人無知的善良可能會被有心人利用,可能會不經意傷害遠處窮困潦倒的人。
在這本書裡,作者點明了三件事。
首先,人體市場一直都是需求大於供給的狀態。
近幾年來,器官供給的數量已經大幅增長,正常來說供需應該達到平衡。事實卻是當供給量增大的時候,需求量也會跟著增加(比如當醫生們發現可用的腎臟數量增加,就會把原本除了移植還有其他治療方法的病人也排入等待名名單)。
對人體的需求永無止境,但這不代表我們必須不停增加供應量,反之我們該思考有沒有替代方案(人工器官、其他療法)或是降低需求量的方法(輸血量較低的手術技巧)。
再者,現在的隱私權制度雖然一開始立意良好,卻給了黑市交易可趁之機,造成器官買賣/盜取越發猖獗。
在器官移植手術中,捐贈者和受捐者對彼此都是匿名的,主流說法認為接觸對方會使他們受到心裡傷害。
在這種情況下,大部分的器官到底都從哪裡來,是不是都是合法交易,我們不可能知道,因為整個捐贈體制完全不透明。
這在明面上是為了保護病患,實際上卻讓掮客、中間商賺進大筆轉手利潤,並使他們能隱藏自己。
最後,人肉市場的供應鏈中,最低階層的人永遠都是賣家,最高階層的人則是買家,中間轉手的人則從極大的價差中獲利。
作者寫的一句話,讓我印象非常深刻。他說:「從來都只有窮人提供器官賺取微薄的一點錢,富人付出高額報酬買下器官,沒有反過來的情況。」
掮客、中間商、醫院、孤兒院、社福機構都從中獲取暴利,只有提供自己肉體的、最底層的人幾乎什麼都沒得到,而當他們需要器官的時候,絕對沒有管道獲得幫助。
看完這本書,覺得心情非常複雜。
我從這些駭人聽聞的人肉交易中,看到了人性的難解與矛盾。
大部分人不願承認人體能作為商品販賣,醫療機構以「捐贈」、「利他主義」包裝事實,把一切都講的很好聽。
但是我們表面上沒有購買器官,事實上卻是把買器官的錢轉嫁到移植手術上,使得手術費越來越高昂。
而那些掮客、中間商等等,則利用這些道貌岸然的宣言,壓低買器官、卵子的價錢,要求那些供應者奉獻自己、造福他人。
最終我們偽善的行徑有利於黑市,卻剝削了最底層的那些人。
那不是很諷刺很可笑嗎?我們一面歌頌著人性的美好,一邊把最需要幫助的人推入地獄。
仔細想想,如果不是為了錢,誰想忍受代理孕母的痛苦?誰會冒著失去性命的風險捐卵?事實上,那些診所在被訪問時,就直白的說:「所有那些婦女,都是為了錢而來,沒有別的原因。」
但這種現實卻不被承認⋯想想就覺得悲哀。
那麼這本書揭露了殘酷的現實,就真能在短期內改變什麼嗎?似乎也有點困難。
貧富差距、人性的貪婪、經濟犯罪、制度的缺失,仔細想來全部都是問題。但是最重要的,卻是因為人體交易與醫療、人性牽扯太深。
如果今天政府施行鐵血政治,立刻把法令訂得更加嚴格、把一切透明化,搞不好只會裡外不是人,吃力不討好。
那些廉價供給自己器官的人會失去快速來錢的途徑,他們絕不會為此感謝(已經有實際例子證明,印度官員嘗試改革,結果民調一落千丈。)
而受捐者們也不會感謝。一來是因為這會讓器官的供給數目急遽減少,他們就必須等待更久才能移植。再來更重要的,就是因為人們不想陷入左右為難的處境。要是一切透明化,就必須面對「器官買賣真實存在」這個慘不忍睹的真相。
大家根本不會想知道自己被移植的器官是以怎樣殘忍的手法獲得的。所以乾脆假裝黑市交易不存在。
這就是人性,根本無法可解。
人體市場是不可能消失的。
只要還有人需要器官、還有人需要錢,它就會繼續存在。
就跟妓院、紅燈區,是一樣的意思。
非法化這些市場,只會讓它們變成黑市,變得更加無法掌控。
但是如果只合法化人體市場,卻沒有同時透明化,就會由政府一手掌控器官買賣,如此一來情況就會變得更可怕,因為政府更能一手遮天。
只有同時合法化和透明化才有用,但那卻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。
更重要的是,永遠有人願意廉價賣出自己的器官,因為永遠都有人在忍受飢餓貧窮。
黑市交易其實只佔所有器官交易的10%,大部分的人體部位仍是以合法途徑取得。
但我們不該因為少而忽視它的存在。
非常敬佩這個作者,他花了幾十年調查這些觸目驚心的「都市傳說」,甚至幾次冒著生命危險臥底(參與試藥實驗等等),只為證明它們的真實性。
至少他讓世界看見了人體市場的存在。
這樣或許長此以往,我們對人肉交易的態度會慢慢改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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